宋代永安道原和《景德传灯录》
来源:苏州重元寺 时间:2023/03/29

作者简介:杨曾文,生于1939年12月7日,山东省即墨市人,196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专业,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世界宗教研究所教授、博士生指导教师,著有《日本佛教史》《唐五代禅宗史》《宋元禅宗史》《隋唐佛教史》等。

 

进入宋代以后,禅宗风行全国,江浙一带尤为盛行。在古吴胜地苏州,先后有多名禅宗高僧在此驻锡和弘法,其中最早并且最著名的莫过于编撰《景德传灯录》的法眼宗僧永安道原禅师。《景德传灯录》是宋代最先问世的一部禅宗“灯史”。此后,相继有临济宗居士李遵勖编撰《天圣广灯录》、云门宗惟白编撰《建中靖国续灯录》、南宋临济宗悟明编撰《联灯会要》、云门宗正受编撰《嘉泰普灯录》问世,统称“五灯”。嗣后,南宋普济将“五灯”删繁就简,编为《五灯会元》流传于世。

 

禅宗标榜直承于佛、西土诸祖直至菩提达摩及中土列祖之法,师资代代相传,标榜“以心传心”“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比照灯能照暗,以法喻灯,谓代代传法如同传灯,故称此类史书为“灯史”;又因以记述禅法语录为主,故也称为“灯录”。这类史书与以往传记体的僧传不同,只收编禅宗僧人的传记和语录,并且严格按照传法世系编排,可称之为以记言为主的谱录体禅宗史书。
   

以下仅对永安道原禅师的事迹及其编撰《景德传灯录》作概要介绍。

 

一、道原嗣法于法眼宗祖文益

 

道原,也作道源、道元,是禅宗史书“五灯”之首《景德传灯录》三十卷的作者,嗣法于吴越国法眼宗高僧天台德韶禅师。

 

在唐末五代先后成立的禅门五宗当中,法眼宗成立最晚。法眼宗创始人文益(885-958)在立宗传法过程中得到南唐国主的大力支持,门下的得力弟子有60多人,其中最有名并且影响最大的是天台德韶禅师。

 

德韶(891-972),出家之后到处访师参禅,前后参见五十四位禅师,然而皆未契悟,最后嗣法于法眼宗创始人法眼文益禅师,长期在浙江天台山的白沙传法,世称天台德韶。吴越王钱弘俶即位后,对德韶特别尊崇,把他接到京城尊为国师。据道原所编《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五《德韶传》记载,德韶在上堂说法中经常讲述何为般若,何为法身,何为禅法等,善于发挥华严宗法界缘起、理事圆融的思想,启示门下体悟“识心达本源”的道理。德韶常在传法中祝“天下太平,大王长寿,国土丰乐”,“国王万岁,人民安乐”等,反映了他传法的特色。

 

道原在《景德传灯录》第二十五卷至二十六卷中对法眼宗法系的禅僧传记和语录作了大篇幅的较详记述,在所载德韶门下49位嗣法弟子中,有撰《宗镜录》一百卷和《万善同归集》三卷等的永明延寿、著《坐禅箴》的五云志逢等人,然而却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这也许是遵照古来修史传统,在自撰史书中一般不为自己立传的缘故吧。

 

然而在《景德传灯录》出世二十多年之后,宋代李遵勖编撰的《天圣广灯录》卷二十七载有“台州天台山德韶国师法嗣”五人的传录:杭州九曲院庆祥禅师、杭州兴教寺洪寿禅师、苏州承天永安院道原禅师、杭州龙山开化寺行明禅师、杭州西山奉諲山主。另在北宋云门宗僧契嵩(1007-1072)所编《传法正宗记》卷八记载大鉴慧能之十一世“天台山德韶国师”的法嗣弟子五十一人中,最后一位是“苏州承天寺永安院道原禅师”。
据此,道原确实是嗣法于天台德韶禅师的弟子。

 

二、对承天寺永安院和道原事迹的考察

 

宋代李遵勖(?-1038)所编《天圣广灯录》是进入宋仁宗天圣年间(1023-1031)后陆续编撰,直到景祐三年(1036)才最后完成,距道原在真宗朝编撰《景德传灯录》的时间不远。据《天圣广灯录》卷一所说:“……贤劫次第,前有六佛,《景德传灯录》中先已具载。今之编次,从因地以至传法来历,继自释迦佛以降。”意为既然《景德传灯录》已对过去六佛有详细记载,此书仅从过去第七佛释迦牟尼佛传记写起。可见李遵勖编撰《天圣广灯录》是参考并继承《景德传灯录》的,应当对道原比较熟悉。

 

然而在《天圣广灯录》卷二十七中仅载录道原的语录,既看不到对道原生平的记述,也没有记述他编撰《景德传灯录》的事,从中却可得知道原嗣法于天台德韶,住持和传法于苏州承天寺的永安院。

 

苏州承天寺,创建于南朝梁武帝天监初年(503),原是卫尉卿陆僧瓒的旧宅,因他见“祥云重重所覆”,便舍宅建为重云寺,后误书为重玄寺,至唐朝称广徳重玄寺,进入宋初名承天寺,后又改称能仁寺,元代名承天能仁寺,明代又称承天寺。
据宋代朱长文撰《吴郡图经续记》巻中《寺院·承天寺》记载,承天寺的永安院旧称弥勒院,另外尚有净土院、宝幢院、龙华院、圆通教院。还记述道原的事迹说:

 

初太宗朝以藏经镂板本,有余杭道原禅师者,诣阙借板印造。景徳中,又以太宗御制四帙及新译经一十四帙并赐之。道原既归,藏于此院。大中祥符八年(按:当为二年),又编修《景徳传灯录》以进,敕赐今额,每岁度一僧,至今为禅院。

 

参考史书有关记载可知,宋太宗在太平兴国七年(982)于京城太平兴国寺设译经院(后改称传法院),召请来自印度和国内的高僧翻译佛经,并陆续雕印《官版大藏经》(因雕造经版始于宋太祖开宝四年【971】,故称《开宝藏》)。时在承天寺永安院的道原禅师得知此事,特地到京城,奏请朝廷借经版刻经。此后,在宋真宗景德(1004—1007)年间,朝廷赐给道原宋太宗“御制四帙”和新译佛经十四帙。道原将这些经典带回苏州,于永安院保藏。他在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当为“二年”,公元1015年。详后))将编修的《景徳传灯录》进献朝廷。真宗为此敕赐“永安院”之额,诏永安院每年可度僧一人。从此,弥勒院称永安院,并一直为禅院。
以上这段记述可以补《天圣广灯录》所载道原事迹之所缺。

 

三、永安道原的禅法语录

 

道原虽然在所编《景德传灯录》中分卷对禅门五宗按传法世系记述历代禅师的传记和语录,然而对自己言行却一无涉及。李遵勖在《天圣广灯录》卷二十七在《苏州承天永安道原禅师》一章中记载道原在承天寺永安院上堂说法的语录:

 

有僧问:如何是佛?师云:咄,者(这)旃陀罗(按:古印度种姓制度下的以屠杀为业者,意为卑贱的执暴恶人)。进云:学人初机,乞师方便。师云:汝问什么?学云:问佛。师云:咄,者旃陀罗。

 

又僧问:如何是佛法道理?师云:与蛇画足,为鼠穿逾(按:当为穴)。进云:还报国恩也无?师云:不唯负国,兼乃谤吾。

 

又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问者如牛毛。进云:请师答牛毛之问。师云:师子(按:狮子)咬人不逐块。进云:恁么即学人造次也。师云:一等学问,罕有阇梨。

 

问:莲花未出水时如何?师云:馨香菡萏。进云:出水后如何?师云:绝消息。

 

问:如何是学人自己?师云:十字街头寻不见,乐桥亭下问船翁。进云:恁么即一切皆是也。师云:演若(按:《楞严经》卷四所载狂走寻找己头的演若达多)之狂未是狂。

 

问:承古有言,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如何是向上一路?师云:盘山太无端。进云:未审千圣还垂慈也无?师云:也与盘山不较多。

 

这是道原与门下弟子之间关于禅法的问答。

 

当时各大丛林盛行参禅问道。禅师与参禅僧众之间通过各种机智的问答表述对空与有、真谛与俗谛、烦恼与菩提、修行与解脱、众生与佛等的见解。然而按照禅宗传法的宗旨,如何达到觉悟的解脱境界是不能从用语言文字详加表述的。禅师对于诸如道原弟子所问“如何是佛”、“佛法道理”、“祖师西来意”、“学人自己”(本来面貌)、“向上一路”(菩提之道)等问题,一般是不作正面回答的,往往采取回避,或用问东答西、反诘语来搪塞过去,甚至以棒喝等动作来应付,目的是启示参禅者自修自悟。道原对弟子的提问也是这样对待的。
   

正是这位道原禅师,是《景德传灯录》的真正作者。

 

四、《景德传灯录》原为《佛祖同参集》
    

《景德传灯录》书名中的“景德”是取自宋真宗的年号。卷三、卷四所载“东土六祖”的传录在记述他们去世的年代之后,都特别注明此时至“皇宋景德元年甲辰”的年数,例如在菩提达摩传后载:“师自魏丙辰告寂,迄皇宋景德元年甲辰得四百六十七年矣”,在慧可、僧璨、道信、弘忍、慧能传录之后皆有类似记述。因此一般皆以景德元年(1004)作为《景德传灯录》的编撰年代。然而从实际情况考察,《景德传灯录》的最后完稿当在此年之后。

 

自唐朝以来,汉译佛经和重要佛教著作只有得到朝廷批准才能在社会上合法流行。自从宋太宗设置译经院以来,译经和刻经成为朝廷的一项重大事业,任命大臣任润文官主持此事,后以宰辅为译经使兼润文官。每当新经译出和有重要佛教撰述,有司必须呈献皇帝得到诏许之后才能入藏。道原在完成《景德传灯录》之后,进京将此书上献朝廷。

 

据现存宋朝杨亿《佛祖同参集序》,道原《景德传灯录》原题应为《佛祖同参集》。

 

杨亿(974-1020),字大年,在真宗朝,历任左司谏、知制诰、判史馆,景德三年(1006)召为翰林学士,大中祥符初(1008)加兵部员外郎、户部郎中,以善文史,娴习典章制度著称,并“留心释典禅观之学”,著有《杨文公谈苑》、《武夷新集》等。

 

《武夷新集》二十卷,编于景德四年(1007)十月,集编杨亿以往撰写的诗文。在卷七载有他写的《佛祖同参集序》,说随着禅宗的盛行,“诸方大士各立宗徒,互显师承,迭存语录”,唐代圭峰(“圭山”)宗密曾“合会众说”,撰写《禅源诸诠集》(《禅诠》),融通诸家,然而此书久已遗失,世上仅存《禅源诸诠集都序》。在这种情况下,道原出来编撰《佛祖同参集》,书成之后请杨亿写序。序还说:

 

东吴道原禅师,乃觉场之龙象,实人天之眼目。慨然以为祖师法裔,颇论次之未详;草堂遗编,亦嗣续之孔易。乃驻锡辇毂,依止王臣,购求亡逸,载离寒暑,自饮光尊者(按:迦叶),迄法眼之嗣,因枝振叶,寻波讨源,乃至语句之对酬,机缘之契合,靡不包举,无所漏脱,孜孜纂集,成二十卷。理有未显,加东里润色之言;词或不安,用《春秋》笔削之体。或但存名号而蔑有事迹者,亦犹乎《史记》之阙文;或兼采歌颂附出编联者,颇类夫载籍之广记。大矣哉,禅师之用心,盖述而不作者矣。

 

这是说,道原认为过去禅宗史书对历代相承的祖师传记的论述和编次不够周详,唐圭峰宗密所编《禅源诸诠集》(此当指仅存的《都序》)记述师资传法世系过于简单,为此居留于京城,在王公大臣的支持下,购求亡逸的典籍资料,编撰《佛祖同参集》,记述从始于迦叶的西土列祖至东土的历代祖师,直到法眼文益的法系,广泛收录历代禅师的机缘语句,该润色的润色,该简略的简略,没有机缘语句者仅录其名,还收录偈颂诗歌之类编于书后,共二十卷。这里说是“二十卷”有两种可能:或是“三十卷”之误,或许原书本有二十卷,在进献朝廷前后改编为三十卷。至于《佛祖同参集》改题《景德传灯录》,时间自然应在杨亿编《武夷新集》之后。

 

在《景德传灯录》卷首载有杨亿的序,与前序相应的部分是:

 

有东吴僧道原者,冥心禅悦,索引空宗,披奕世之祖图,采诸方之语录,次序其源派,错综其辞句,由七佛以至大法眼之嗣,凡五十二世,一千七百一人,成三十卷,目之曰《景德传灯录》,诣阙奉进,冀于流布。[ 《大正藏》卷51第195页下。]

 

他说道原参阅历代祖师世系,采集诸方语录,按照禅宗派系,编录传法语句,从过去七佛、西土二十八祖、东土六祖(菩提达摩为西土二十八祖兼东土初祖)、曹溪慧能下一世南岳与青原、青原下十一世(法眼文益下三世),共52世,1701人,书成三十卷,奉献朝廷。可以认为,此书就是道原的《佛祖同参集》。道原将《佛祖同参集》进献朝廷后,真宗皇帝诏命翰林学士左司谏知制诰杨亿与兵部员外郎知制诰李维、太常丞王曙二人,将此书(序称此书为“旧录”)加以“刊削”、“裁定”。道原之所以能够向朝廷献书,也许是得到杨亿的引荐。

 

杨亿等人奉诏刊定《景德传灯录》的时间,最早也不会早于杨亿任翰林学士的景德三年(1006)十一月之前。据杨亿序文“迄兹周岁,方遂终篇”,刊定完成当在景德四年(1007)底至大中祥符元年(1008)之间。据南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十一记载,直到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正月庚辰(二十四日),经杨亿等人上书,才将《景德传灯录》“刻板宣布”,于二年后诏编入藏。
    

五、道原是《景德传灯录》真正作者

 

据以上可知,《景德传灯录》原成书于道原之手,经杨亿等人奉诏加以“刊削” “裁定”之后奉献皇帝,经诏许才得以刊印入藏的。然而在《景德传灯录》出世300多年之后,竟有人出来对此书作者提出异议。后世最流行的源于元朝延祐三年(1316)的刻本《景德传灯录》之后附有南宋绍兴壬子(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郑昂写的跋,称:

 

右《景德传灯录》,本住湖州铁观音院僧拱辰所撰。书成,将游京师投进。途中与一僧同舟,因出示之。一夕,其僧负之而走,及至都,则道原者已进而被赏矣。此事与郭象窃向秀《庄子注》同[ 此出自《世说新语·文学篇》。据《晋书·向秀传》,郭象《庄子注》是以向秀注为基础又加以发展的。]。拱辰谓:吾之意欲明佛祖之道耳。夫既已行矣,在彼在此同,吾其为名利乎!绝不复言。拱辰之用心如此,与吾孔子‘人亡弓,人得之’[ 此语出自《公孙龙子·迹府第一》,谓楚王丢失弓,左右人打算寻找,楚王止之,说:“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乎?”孔子听说后认为楚王尚未达到仁义境界,说:“人亡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之意同。其取与必无容私。又得杨文公(按:杨亿谥号)具择法眼以为之删定,此其书所以可信。[ 《大正藏》卷51第465页中。]

 

意谓《景德传灯录》作者是湖州铁观音院僧拱辰,在携书进京的途中与道原同舟,道原将书窃走先行到京进献朝廷受赏,拱辰不与计较,从此世上认定道原是《景德传灯录》的作者。这一说法曾产生实际影响。[ 陈垣《中国佛教史籍概论》曾举出《四部丛刊》三编本张菊翁跋谓:“著此书者名道原,而实拱辰也。”又,近代出版《频伽大藏经》在总目《景德传灯录》下特注:“旧题宋道原纂。”石井修道《宋代禅宗史》的研究第一章第三节举出日本圣仆义谛撰《禅籍志》卷上引郑昂之说,以为《景德传灯录》为拱辰撰。]

 

然而此跋所说没有事实根据,是不足凭信的。

 

《景德传灯录》是道原所撰的最有力的旁证,是由宋真宗钦定的经录《大中祥符法宝录》。此录由译经僧惟净等多人编于大中祥符四年至八年(1011-1015),而署名“奉敕编修”的是当时的兵部侍郎、译经润文官赵安仁、翰林学士杨亿。此录在社会上早已佚失,1933年在山西赵城广胜寺发现《金版大藏经》时,从中也发现此录和北宋另两个经录《天圣释教总录》、《景祐新修法宝录》的残卷,后被收入《宋藏遗珍》之中。近年由中华大藏经局编纂、中华书局出版《中华大藏经》第73册收有《大中祥符法宝录》。此录卷二十〈东土圣贤著撰二之三〉在提要介绍《景德传灯录》三十卷各卷内容之后说:

 

右此录者,诸祖分灯,随方化导传法徒侣,记诸善言也。谈无遣有,焕乎方便之奥枢;即色明空,寂尔灵源之妙指。纪斯法印,以示禅流。
有东吴僧道原,采摭成编,诣阙献上。乃诏翰林学士左司谏知制诰杨亿、兵部员外郎知制诰李维、太常丞王曙同加刊定,勒成三十卷。大中祥符四年诏编入藏。

 

这与《景德传灯录》前面所载杨亿撰写的序完全一致,并且提供此书是在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1)编入大藏经的信息。    
此后,在宋徽宗崇宁三年(1104)云门宗僧惟白编撰《大藏经纲目指要录》时,对于道原是《景德传灯录》的作者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卷八录目《景德传灯录》三十卷,谓:

 

东吴僧[ 僧,《大正藏》本作“传”。前引杨亿的两个序皆称道原是“东吴僧”,可见“传”乃“僧”之误。]道原集录上进真宗皇帝,敕翰林学士杨亿作序,入藏流通,赐逐年圣节(按:皇帝生日)度僧一名,今苏州承天寺永安院恩泽是也。[ 日本大藏经刊行会编《昭和法宝目录》第二册,第768页中。]

 

这里也提到:道原献书之后,宋真宗赐他住持的苏州承天寺永安院每年可以度僧一人。这与前引宋代朱长文撰《吴郡图经续记》所记道原献书之后,朝廷准予永安院“每岁度一僧”是一致的。

 

陈垣先生在《中国佛教史籍概论》中提出:

 

拱辰者,金山昙颖之嗣,李遵勖之侄禅师也。金山颖、西余辰之名,始见《建中靖国录》四及八。道原之名见《天圣录》,又见《传法正宗记》,先于《建中靖国录》者凡八十年。《景德录》十三、《正宗记》八,记临济之嗣,皆止于拱辰之前二代,尚未有金山颖之名,拱辰更无论矣。

 

道原、拱辰确实卒年无考,然两家先世卒年幸存,亦略可比较。韶国师卒于开宝五年壬申(按:972),年八十二,道原当生于五代之时。金山颖卒于嘉祐五年庚子(按:1060),年七十二,后韶之卒凡八十九年。则辰与原实不相接,何由有同舟相遇之事乎![ 陈垣《中国佛教史籍概论》第97页,中华书局,1962年。]

 

事实已经清楚。关于郑昂跋中所谓与道原同舟的湖州西余山拱辰的情况,拙著《宋元禅宗史》第二章第四节《道原及其景德传灯录》已作详细考证,这里不拟详述。

 

六、王随《传灯玉英集》——《景德传灯录》简编

 

《景德传灯录》因为由宋真宗降诏由身居高位的著名儒臣杨亿、李维、王曙详加刊定,最后又诏入大藏经流通全国,不仅流传于南北禅林之间,而且受到儒者士大夫的欢迎,影响很大。

 

在《景德传灯录》出世后二十四年,即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吏部侍郎、知枢密院事王随将此书删节编为《传灯玉英集》十五卷[ 载中华大藏经局编纂、中华书局出版《中华大藏经》第72册。],进呈仁宗,不久降敕准予入藏,由印经院雕板刊行,并受到奖谕。

 

王随,《宋史》卷三一一有传,官至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性喜佛,慕裴休之为人”。南宋正受编撰《嘉泰普灯录》卷二十二载,王随曾参谒临济宗首山省念(926-994)禅师,据称“得言外之旨”。现残存赵城金藏本《传灯玉英集》卷十五有他写的后序,其中称《景德传灯录》是“圣代之奇书,为真乘之妙教,垂千劫而不朽,度群品而有赖”,并说:

 

臣早已余暇,恭披是录,精究义谛,偶达宗旨,而又顾绲滕之重,卷帙稍广,谅参学之者,津携颇难。因思佛门律论,尚资纂钞;儒家史传,具存纪略,遂择乎精粹,撮其机要,删为十五卷,题之曰《传灯玉英集》。[ 此书金藏残本收录于1935年上海出版《宋藏遗珍》。蓝吉富编,台湾文殊出版社出版《禅宗全书》第3册为此书复印本。]

 

可见王随鉴于《景德传灯录》分量太重(当时为卷子本),卷帙过大,不便携带参阅,便删繁就简,编为原书一半篇幅的《传灯玉英集》。

 

两宋期间,李遵勖编《天圣广灯录》、惟白编《建中靖国续灯录》、悟明编《联灯会要》、正受编《嘉泰普灯录》以及普济编《五灯会元》等灯史的相继出现,莫不受《景德传灯录》的影响。续编灯史和简编《传灯录》的现象,反映了宋代在进入宋真宗、仁宗二朝及其以后,禅宗在社会上广为盛行的事实。

 

(2017年10月20日于北京华威西里自宅据旧稿补充和修改)

 

附录:

 

佛祖同参集序(载宋 杨亿《武夷新集》卷七)

 

昔如来于然灯佛所亲蒙记莂,实无少法可得,是号大觉能仁。既而后智滋兴,悲心显发,念四生之沉溺轮回六趣之中,为一事之因縁出现五浊之世,奈何根器各异,机感有殊,由是开三乗权实之门,设一时顿渐之教,具偏圆半满之义,分悟证伏断之差,演之为十二部经,广之为百千万颂。随类各解,始虽自于一音;达本忘言,终乃同于二月。故纯陀末供之后,鹤林示灭之辰,以正法眼付大迦叶,内传真印,外授信衣,作世导师,为佛嫡子。

 

凡二十七世,至达摩大师,哀此土之人,昧即心之理,分别名相而不巳,类入海以算沙,攀縁生灭而为因,但认贼而作子,聿来震旦,宴坐少林,不事语言,不立文字,既得人而传付,乃趣寂以返真,是为东方之初祖也。

 

自尔本系相承,旁支别出,敷华结果,五叶之谶可征;续焰分辉,千灯之照弥广。至于出离生死,一门证于涅槃;诱导愚迷,万行以之差别。由二祖而下,迄至于今,以诸夏之利根叶,西土之悬记,得道之者,实繁有徒。其或抵掌盱衡,乃了知于风力,揺唇鼓舌,即悟入于言枢;或针芥相投,金鍮立辩;或经尘将破,啐啄同时,示现方便以既殊,遭但因縁而亦异,咸有轨迹,著为筌蹄。譬诸三藏之文,结集于钵罗之窟。七佛所说,秘藏于娑蝎之宫。苟撰述之无闻,使后来而安仰?

 

先是诸方大士,各立宗徒,互显师承,迭存语录。圭山患其如是也,会合众说,著为禅诠,融通诸家,圆成一味,盖祖门之能事毕矣。历岁弥久,都序仅存;百巻之文,不传于世。

 

东呉道原禅师者,乃觉场之龙象,实人天之眼目,慨然以为祖师法裔,颇论次之未详;草堂遗编,亦嗣续之孔易。乃驻锡辇毂,依止王臣,购求亡逸,载离寒暑,自饮光尊者,讫法眼之嗣,因枝振叶,寻波讨源,乃至语句之对酬,机縁之契合,靡不包举,无所漏脱,孜孜纂集,成二十巻。理有未显,加东里润色之言;词或不安,用春秋笔削之体。或但存名号而蔑有事迹者,亦犹乎史记之阙文;或兼采歌颂附出编联者,颇类夫载籍之广记。大矣哉,禅师之用心,盖述而不作者矣。

 

呜呼!法界无际,众生无边,凡厥有情,莫非同体。终日圆觉,触目真如,而迷失妙明,増长虚妄。分别影事,牵制于六尘;积集苦因,流浪于三有。善知识愍其如是也,不历事相,直指本源。但一念不生,即三际俱断,十方消殒,诸圣现前。识珠在衣,匪从他得,如金出矿,岂复重为。圆顿之门,妙如此矣。

 

稽所证之道,然后知原师也生如来家,真法王子。究所诠之理,然后明斯集也了第一义,真最上乗。当使末法之年初心之类,去圣逾远,开巻得解,一弹指顷,齐肩古佛;不起于座,入般涅槃。虽利益之若斯,于灭度而无取;即知施七宝而满刹土,徒为漏业之资;化二乗而等河沙,适重败根之罪。师之法施,岂思议之所及哉!
新集既成,咨予为序,聊摭梗概,冠于篇首云耳。

 

(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北宋建隆至靖康》)

苏州工业园区重元寺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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