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传灯录》的禅宗观
来源:苏州重元寺 时间:2023/03/31

内容提要:《景德传灯录》所阐释的禅宗观,是基于佛法之信仰,与禅法之修证来进行的,因此《景德传灯录》从西天二十八祖开始作为中土禅门妙法的渊源,这不同于一般认为的禅宗就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产物之说法。同时,《景德传灯录》又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心性等教理来阐明禅门妙法的宗旨,并在阐述禅宗观的同时,指出了禅宗与中国文化的关系,这些都是《景德传灯录》独到的禅宗观之见解。

 

关键词:景德传灯录    禅宗观    教外别传     中土元素

 

禅宗在中国佛教各宗中被视为中国化的代表性宗派,从历史与现实的影响来看,禅宗的确是中国佛教的代表性宗派。这一宗派自创立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历代灯灯相传,法脉至今不曾断绝。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十分注重历史的记载与传承,所以中国历代都有官方与民间编修与编撰的史书,这种对于历史传承的重视,超过了佛教的发源地——印度,而禅宗之所以被视为具有代表性与典型性质的佛教中国化宗派,关键就在于自宋代开始,禅门之中一直流传着灯录的编撰,通过灯录的编撰,以此来表明禅门法脉的传承与延续,这种以传承禅门法脉为目的的灯录之编撰,其实质与中国一直重视的宗族之传承有着一定的关系。禅门师徒之间的传承,类似于世间父子之传承,世间表明的是宗族之延续与繁盛;而灯录反映的则是禅门宗派的传承与延续,以及本宗派的发展与繁盛的景象,所以纵观佛教的历史,禅门的灯录,可以说是佛教中国化与本土化的一个集中表现点。

 

在众多的禅门灯录中,《景德传灯录》在中国禅宗史上无疑具有无可替代的地位。这部由道原编撰的灯录,从佛陀开始记载,一直到中国禅门的高僧,其间跨越了一千余年的历史,将中国禅宗与印度佛教的关系,予以明晰地展现出来,由此确立了禅宗的正统与道统地位,并以禅门法统的形式,将禅门五家七宗的各派传承予以条分缕析地分门别类,使得后世之人对于当时禅宗的历史与传承有一个较为详尽的了解,这可以说是一部研究禅宗历史与禅门教理的不可或缺的资料。《景德传灯录》收录与编撰的内容十分丰富,这对于中国禅宗历史与教理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与价值。在这些极为丰富的内容之中,最为值得关注的是,《景德传灯录》对于禅宗的产生与根本的教理与教义,有着不同于上诉的看法。《景德传灯录》透露出来的禅宗观念,是基于一种修证与信仰佛教的理念出发而形成的,这种禅宗观就是今日所说的宗教史观,即站在佛教本身特别是禅宗本身来看待禅宗的问题,这种以信仰与修证为基本理念的禅宗观,具有深入研究的意义与价值。

 

一、禅门妙法的产生与形成

 

关于中国禅宗的产生与形成,学术界一般认为是佛教传入传入中国之后,与中国原有的儒道思想进行了调剂与融合而形成的,这是从儒释道三教合一的角度来研究与分析禅宗的产生与形成。这种对于中国禅宗产生与形成的观点,尽管在学术界极为盛行乃至于有成为共识的趋势,但是自近代以来,随着现代学术体系在中国的确立,一些学者乃至于佛教中人以为禅宗背离了印度佛教之宗旨,从而对于中国禅宗乃至于中国佛教各宗派都有批评之微词,凡诸种种皆是站在不同的禅宗观念之立场来进行的。《景德传灯录》在一千多年前,在编撰禅门祖师大德的语录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对于禅宗的产生,以及与印度佛教的关系等问题,《景德传灯录》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就是基于禅门本身的立场来进行的一种阐释,也就是今日所说的宗教信仰立场的历史观念。
在禅宗的法脉传承之中,一般都会提到西天二十八祖的传承,以此来证明中国禅宗是佛法的正宗之传承,而不是歧出与邪出,这种源于世尊拈花微笑之公案的法脉之传承,显示出了中土禅宗的无上殊胜性。尽管近代以来,学术界对于西天二十八祖的说法存在着不少的疑问与疑虑,认为除了禅宗之叙述,西天二十八祖的说法并无更多的史料能够予以佐证,这在禅门之外的其他宗派特别是天台宗为之予以置疑。不过,诚如前所述的那样,《景德传灯录》所阐释的是一种本宗本派立场的禅宗观,这种禅宗观是基于禅法的修证与信仰而确立的,因此作为研究与探析多元化的禅宗观之考虑,《景德传灯录》的西天二十八祖之说就具有禅门妙法之修证与信仰的合理性:

 

昔释迦文,以受然灯之夙记当贤劫之次补,降神演化四十九年,开权实顿渐之门,垂半满偏圆之教,随机悟理,爰有三乘之差,接物利生,乃度无边之众,其悲济广大矣,其轨式备具矣。而双林入灭,独顾于饮光,屈昫相传,首从于达磨,不立文字,直指心源,不践楷梯,径登佛地。逮五叶而始盛,分千灯而益繁,达宝所者盖多,转法轮者非一。盖大雄付嘱之旨,正眼流通之道,教外别行不可思议者也。[ 《景德传灯录序》,《大正藏》第51册,第196页。]

 

在《景德传灯录》的阐述中,世尊授记于燃灯佛之说法,这是典型的基于信仰的历史观念,这一说法除了佛教典籍的记载外,根本无法运用现代的考据与材料分析法来进行研究与佐证。但是,燃灯佛对于世尊的授记之说法,却是佛法信仰的基石,禅门妙法的参悟、修证与信仰也是基于燃灯佛授记于世尊的说法,否则中国禅宗的法统传承就成了问题。并且从《景德传灯录》中所阐述的观点来看,世尊在授记于燃灯佛所之后的创立佛教而传法的本怀,就在于普渡众生,救度众生脱离苦海,直至最终的解脱。这是世尊创立佛教之宗旨与本怀,也是中国禅宗开宗立派的基石所在,这样《景德传灯录》就阐明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禅宗是从世尊弘扬佛法之传承中得以创立的,因此中国禅宗不是邪魔外道之说法,而是世尊弘扬之佛法本怀的一脉相承。只是,佛法有四万八千法门之众,禅门的妙法就是四万八千法门之一,尽管是之一却是正宗的世尊法统与法脉的传承,是正宗之佛法的法门,这就为中国禅宗与印度大乘佛教之间确立了一种传承的关系。在《景德传灯录》的阐述中,中国禅宗之创立,也是基于世尊开权显实与偏教、圆教等教理而确立的,因此仅就佛法所说的三乘教理而言,禅门妙法不过是遵循世尊应机说法与对机说法的方便法门而已。其宗旨与目的无非就是以此法门即禅门妙法来接引之生与度化众生。不过禅门妙法有着不同于其他佛门的殊胜性,那就是不立文字与以心传心、心心相印,这从禅门中一直流传的世尊与迦叶尊者的拈花微笑之公案之中,就已经早有端倪。关于中土禅门妙法即禅宗之创立与确立,禅门中一直是以达摩初祖东渡弘法作为标志的,因此《景德传灯录》在言及中土禅门妙法的师资传承这一问题上,就是以达摩东来弘法作为了创立的标志,这样达摩祖师既是西天之第二十八祖,同时又是中土禅宗的初祖,这在《景德传灯录》中可以得以印证:

 

第二十八祖菩提达磨者,南天竺国香至王第三子也,姓刹帝利,本名菩提多罗。后遇二十七祖般若多罗,至本国受王供养,知师密迹,因试令与二兄辨所施宝珠,发明心要。既而尊者谓曰:汝于诸法已得通量,夫达磨者通大之义也,宜名达磨,因改号菩提达磨。师乃告尊者曰:我既得法,当往何国而作佛事,愿垂开示。尊者曰:汝虽得法未可远游,且止南天待吾灭后六十七载,当往震旦设大法药直接上根,慎勿速行衰于日下。师又曰:彼有大士堪为法器否,千载之下有留难否?尊者曰:汝所化之方获菩提者不可胜数。[ 《景德传灯录》卷三,《大正藏》第51册,第217页。]

 

《景德传灯录》在确立了印度佛教的西天二十八祖的基础上,为中土禅宗的创立与法统的传承寻得了一个极为有力的根据,其法脉之渊源可以追溯到世尊与迦叶尊者那里。之后则是代代相承,妙法与心法之传承不断,但是对于中土禅宗而言,达摩禅师才是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因为达摩祖师既是西天的第二十八祖,又是中土禅宗的初祖,所以《景德传灯录》在为达摩祖师立传之时,特别提到了达摩祖师的重要地位。从《景德传灯录》的记载来看,达摩祖师曾经师从于西天的第二十七祖般若多罗,并得到了般若多罗的授记,预示着达摩祖师将在中土弘扬禅门妙法,最终开宗立派。《景德传灯录》对于达摩祖师事迹的记载,其实质表明了禅宗与印度佛教的传承关系,而不是如世人所认为的那样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结果,是佛教与儒道思想融合的产物,也就是说《景德传灯录》站在佛教本位与禅宗本位的立场,阐明了禅宗的创立与产生是印度佛法的传承,而不是佛教与中土思想相融合的产物。

 

二、禅门妙法的主旨

 

禅门妙法的宗旨在于不立文字与直指心性,因此在禅门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的说法“达摩西来无一字,全凭心意下工夫”,这样禅门妙法可以归之为心法,历代禅门祖师大德也是以心传心、心心相印,这种传授心法的传承,成为了千百年来禅门中人灯灯相续的模式,这也就是禅门妙法的主旨与宗旨。《景德传灯录》之所以要编撰历代禅门祖师大德的言行与语录,其宗旨也就在于彰显禅门妙法的殊胜性,其殊胜性就在于不立文字与直指心性。因为心法必须是自我去明心见性从而见性成佛,是如人饮水,泠暖自知的体验,无法完全用文字与名相来予以表达的,这与佛法所说的般若之智也是相通的。从这种角度而言,《景德传灯录》将禅门妙法的主旨归结为不立文字与直指心性的心法,是相当有见地的:

 

传灯录镂行旧矣,兵兴以来其版灰飞,慕心宗者患无其书。僧思鉴婺人也,芒屩访道三十年矣,亦欲人同悟涅槃妙心,而思有以资发之也。广募净信,复镂其板,缁素赞叹而助成焉。或曰:自心之法无形,不从人得。初祖释迦而降,无一祖师非默契而自证者,故达磨直指,不立文字,少林九年面壁而已。虽二祖立雪断臂,一字亦不为说,但遮其知见之非。二祖因是得正知见,豁然大省,则二祖亦不从达磨言句中入乃自证也。且百丈卷席,雪峰辊球,鲁祖面壁,石巩驾箭,道吾舞笏,鸟窠吹布毛,俱胝举一指,古德如此示人甚多,不在言句之间故也。言句且尔,况文字乎![ 《景德传灯录后序》,《大正藏》第51册,第466页。]

 

《景德传灯录》在阐明禅门妙法的主旨与宗旨在于心法之时,例举了很多的禅门公案,诸如世尊与迦叶尊者的拈花微笑,达摩祖师的面壁九年,二祖慧可的断背求法等等,这些禅门的公案显示出的正是禅门妙法的自悟自证心法的主旨之显现。这些不同于世间名言文字的方式与法门,就是禅门之中经常使用的机锋与棒喝的迷模式,这在《景德传灯录》阐述禅门的主旨时得以体现出来。从禅门妙法所推崇的不立文字与直指心性的教理来看,禅门妙法确实是殊胜的,因为在中国佛教的其他宗派的主旨与主旨之中,一般都没有不立文字与直指心性之教理,这样禅门妙法以全凭心意下工夫,作为其开宗立派的宗旨,这一宗旨在达摩祖师传授禅门妙法于二祖慧可之时,已经得以显现,这一禅门你的风骨自二祖慧可之后更是代代相传、灯灯相续,一直传至今日。《景德传灯录》认为尽管世尊说法四十九年,但是佛法所推崇的第一义谛即般若之智却是超越了名相与文字的,这样佛法之真谛就不能够在文字与名相之中去寻求。从般若之智与佛法真谛、第一义谛无可言说与不可思议的教理而言,禅门妙法不立文字而直指心性的修证法门,的确是一种殊胜之佛法。《景德传灯录》以此而论禅门妙法的主旨与宗旨,可以说是抓住了禅门妙法的根本教义,以此不立文字与直指心性作为禅门妙法的宗旨,显示出禅门妙法在整个中国佛教宗派之中的殊胜性,这种殊胜性显示出了禅门中人所说的,禅门妙法是接引上乘根基之人的不二法门:

 

道枢中虚理不我,取其名像,灵机内发智不我,囚其化通,一念深彻本源,六义具成神用。出气鼻快,从佛口生,转眄之间弹指之顷,廓若雷龙破蛰,炳如雾豹变文,诸方衲子之传,一等丈夫之作。达磨来不立文字,威音后须要师承,符合符而规矩相投,心印心而语默俱到,灯灯续焰,分照世不断之光明;叶叶联芳,缀灵种不枯之春色嗣连祖谱。师绍谁宗,绵绵踵武之人,的的克家之子,刚柔可则,烂烂怜百炼之金,剜黜不移,区区抱三献之璞,不可期也,开池得月难其契也。掷芥投针,出炉鞴而放光,入钳锤而成器,自得受用相求证明。哆哆啝啝底,放教舌上毛生,磊磊落落底,拶使额头汗出,下拳可畏,其勇却来捋虎髭须,撺棒作势,且惊看取,弄蛇手段,相分圆缺应用合宜。位列正偏,随机中矩,毫牦有差而天地悬隔,丝糁未净而蝇蚁留连,不闻不见以降魔。[ 《景德传灯录跋》,《大正藏》第51册,第465页。]

 

从《景德传灯录》对于禅门妙法宗旨的阐述中可以看出,禅宗教理在传承了世尊所创佛法真谛的基础上,也有中土文化的一些特质,这些特质显示出的正是佛教本土化的特征,但是这种本土化的特征,并没有改变禅门妙法在本质上仍然是佛法的根本宗旨。《景德传灯录》所阐述的禅门妙法之宗旨在于直指心性,也就是说禅门妙法的根本在于自证自悟的本心,也可以说禅门妙法可以归结为一心之妙法,亦即心法,所以禅门中流传的“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一归于一心的参禅之话头,印证了禅门妙法是心法的教理法门。《景德传灯录》所阐述的禅宗观,认为一切法皆可归摄于一心之中,一心之妙法更是世尊创教弘法之根本,是世尊口口相授、心心相印的法门,所以禅门妙法不出心法之妙。但是,心法却是需要参禅悟道者自我去参悟,是无法运用文字与名相来予以说明的,这样《景德传灯录》在阐述达摩祖师东土弘扬禅门妙法之时,注重的正是师徒之间超越了语言、文字与名相的心心相印之心法,这不是一般之人可以传授的,必须要有师徒之缘,故而《景德传灯录》认为达摩祖师之所以能够印可二祖慧可,并将禅门妙法之衣钵予以传授,证明了达摩祖师与二祖慧可师徒之间心心相印、以心传心的因缘。基于禅门妙法的这种心法宗旨,《景德传灯录》进一步阐述了禅门妙法所显现出的禅门风骨与境界,那就是一种自然的心性之流露,毫无矫揉造作与人为造作的痕迹,这也就是禅门中人能够真正到达了无挂碍的无执著与无分别的境界,这种境界具体到不同的禅门宗派与不同的禅师身上,就体现出各种禅门的风骨与风韵,有的如君子之交淡如水,有的如勇猛精进之勇士,有的如飘然一身的隐士,有的如闲云野鹤般的一人风流,这些禅门祖师大德的言行,在《景德传灯录》看来无不显示出了禅门妙法的心法之根本,只要证悟了自我之本心与本性,那么就可以本着本有的心性来应对世间的一切万事万物与万法,并在应对中显示出禅门妙法的风流。这种发自体证了自我心性的禅门风流之境界,如果运用不当,就会堕入到狂禅与违背世俗礼法的邪路上去,因此如何区别真正的禅门妙法之风流与狂禅之邪路,《景德传灯录》认为需要从心法之修持与修证上面去下工夫:

 

心宗要当自参,祖师言句于我何与焉,余曰:不然。心法虽曰无形,然遍一切处,翠竹真如也,黄花般若也,蛙蚓发机管弦传心,乃至墙壁瓦砾无非说法,故灵云见桃花悟道,玄沙谓语燕深谈实相,然则大地皆是悟门,孰非此道,况明心宗言句乎!况载明心宗文字乎!若二者于心宗果无与耶,荐福古何为阅云门录而省,黄龙心何为读多福语而悟。盖言词相寂文字性空,亦此道耳。若即言句文字,而见性相之空寂,是乃一超而直入也,吾故知是书之流布,发明心地者众矣。且鉴之募缘也,台之宁海邑民周氏叹曰:吾地有大梨木,阅三世矣,比岁我家之人各尝梦,其上有楼阁行庑,而无数僧往来于其间,每疑之乃今方悟,当刊此录耶!遂舍以析版,且邀鉴即其家僦工而刻之。既刻,周氏梦六僧求已刻者观焉!周问鉴曰:此何僧耶。鉴曰:此六代传衣祖师特来证明此事也。呜呼!是书用为一大事,则宜有感发之祥以发寤人心。[ 《景德传灯录后序》,《大正藏》第51册,第466页。]

 

参悟心法之工夫固然是禅门妙法之正宗,但是编撰《景德传灯录》之时代,禅门之中已经出现了狂禅等末流,此等禅门末流不以参悟禅门祖师大德之语录为其修证之诀要,反而以不悟之风流出现于世人面前,于此而言禅门妙法被这些禅门末流弄得面目全非,不仅无助于禅门妙法之弘扬,反而增加了世人对于禅门妙法之厌恶。《景德传灯录》在阐述其参悟心法的禅宗观时,在阐明不立文字问禅门妙法之主旨时,已经对于兴起的文字禅有所借鉴,所以才编撰了禅门祖师大德的言行与语录,这也是《景德传灯录》编撰禅师语录的一个重要原因。从《景德传灯录》编撰的时代来分析,当时禅门之中已经开始有了文字禅,文字禅体现出的禅门妙法具有的不立文字与不离文字的特质,这样《景德传灯录》之所以会不遗余力地编撰历代禅师们的语录,正是体现出了《景德传灯录》在阐扬禅门妙法的主旨时,已经确立了不立文字与不离文字相统一的原则,这样才能够真正理解《景德传灯录》为何要花费如此的大的精力去编撰与集成禅门祖师大德们的语录,这就是文字禅影响的结果。《景德传灯录》在阐述禅门妙法的主旨是不立文字之同时,也指出了参悟禅门心法不能够完全脱离文字,否则就会有堕入狂禅末流之弊端的危险,这样在不立文字的基础上,《景德传灯录》在阐扬禅门妙法宗旨时,强调的是不离文字。同时,《景德传灯录》也看到了一些禅门中人没有真正的修证与开悟,却始终在卖弄文字禅的工夫,这就堕入了纠缠于文字与名相的彀中,这也是违背了禅门妙法之宗旨的弊端,所以在倡导文字禅之时,《景德传灯录》主张透过与超越文字与名相的束缚、执著与分别,这样才能够以文字禅为中介,最终证悟不立文字的禅法境界。《景德传灯录》所阐述的禅门妙法之主旨与宗旨,显示出了文字禅对于当时禅宗的影响,这也是后世禅门灯录与语录得以编撰的主要原因,这种将不立文字与不离文字相统一的禅宗观,一直影响了一千多年来中国禅宗发展的历史趋向,通过对于《景德传灯录》所阐释的禅门妙法主旨的禅宗观之研究,可以看到禅宗历史发展的大趋势。

 

三、禅门妙法的中土元素

 

禅宗创立与发展都是有中国佛教完成的,因此印度佛教只有禅之名,却没有形成一个宗派,中国禅宗之所以被视之为佛教中国化的典型产物,在传承了印度佛教法脉的基础上,必然也会带有中国本土的元素,这就是《景德传灯录》中所阐述的中土禅宗的一些历史性问题。从《景德传灯录》的编撰历史来看,经历了一个多次的编撰过程,这对于历史观念较为淡薄的印度而言,似乎不会象中土佛门中人那样极为重视本宗派历史的编撰与传承,这一点正是《景德传灯录》所传达出的禅宗所具有的中土气息的特质。
中国自古以来存在着文人相轻的传统,这一传统也影响到了中国佛教的各个宗派,所以在各宗派之中既有争正统的斗争,同时宗派之间也有争正统的问题。具体到《景德传灯录》一书的编撰与刊刻而言,也存在着关于《景德传灯录》编撰者是谁的问题之争。通过这些关于正统以及编撰者是谁的争论,显示出了《景德传灯录》在阐述禅宗问题时,已经是在中国历史与中国社会的大背景进行的,这也可以说是禅宗所具有的中国本土的元素。从流传至今的《景德传灯录》之版本来看,其中关于编撰者是谁的问题,显示出了禅宗的一些根本教理,这种通过编撰者之争而透露出的正统问题,完全是中国化元素的体现:

 

右景德传灯录本,住湖州铁观音院僧拱辰所撰。书成将游京师,投进途中与一僧同舟,因出示之。一夕其僧负之而走,及至都则道原者已进而被赏矣,此事与郭象窃向秀庄子注同。拱辰谓:吾之意欲明佛祖之道耳,夫既已行矣,在彼在此同,吾其为名利乎!绝不复言,拱辰之用心如此,与吾孔子人亡弓人得之之意同。其取予必无容私,又得杨文公具择法眼以为之刚定,此其书所以可信,与夫续灯录遣僧采事而受金厕名以乱真者间矣。或者犹疑,佛祖传法偈,无传译之人,此夏虫不知春秋也。佛祖虽曰传无传,至付授之因岂容不知。又达磨具正遍知,华竺之言盖悉通晓,观其答问安有传译哉!此如世愚人谓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便疑棱伽经宋已有之,非达磨携至,岂不悖哉![ 《景德传灯录跋》,《大正藏》第51册,第465页。]

 

在《景德传灯录》的编撰者是谁的问题上,一般认为是道原编撰,至于流传的拱辰编撰之说,根据学界研究的结果,认为是一种杜撰,但是这种杜撰体现出的正是禅宗与中国本土社会相关联的问题。从《景德传灯录》后序中提到的这些资料中可以看到,禅门中人存在着的宗派之争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关键是如何去消融这些宗派与门户之争,这样《景德传灯录》在阐述禅宗观时,采用了中国各派学术与思想消融各自矛盾的做法,即调和与圆融,做到尽量息事宁人,将争论的双方进行一种最大限度的调节。编撰《景德传灯录》的时代,已经经历了禅门中人曾经出现过的衣钵之争的事件,如何看待与处理衣钵之争的事件,就成为了《景德传灯录》阐述禅宗史观的一种态度,并且仅就《景德传灯录》的编撰者而言,就已经产生了宗门之争的问题,这样在《景德传灯录》的后序中自然要面对这一问题。从《景德传灯录》的后序中所持的态度来看,在涉及到宗门之争时,采取了圆融与调和的态度,以儒家仁者之心来予以解释与化解,这不啻为《景德传灯录》在阐明禅宗史观时融入了中国本土文化之元素的体现。《景德传灯录》对于宗门之争的问题,多采取和而不同的态度,以共同弘扬禅门妙法作为基本的态度,并再次强调了禅门妙法是教外别传与以心传心、心心相印的心法法门之宗旨,以此宗旨来评判宗门之争。并且,在中国的王权、皇权涉入到对于佛教之控制后,佛门中人也被纳入到了皇权社会的统治之中,因此禅宗灯录的编撰与流行,如果得到了皇权的认可与首肯,那么将是无上荣光的。关于此,《景德传灯录》之中透露出了这种由皇权认定的灯录版本的地位,并且从历史本身来看,《景德传灯录》也是受到了北宋真宗皇帝的认可,并让大臣名士予以作序,由此显示出了《景德传灯录》在整个中国禅宗史上的地位,这也可以反映出《景德传灯录》的禅宗史观:

 

考其论譔之意,盖以真空为本,将以述曩圣入道之因。标昔人契理之说,机缘交激,若拄于箭锋,智藏发光。旁资于鞭影,诱道后学,敷畅玄猷。而捃摭之来,征引所出,糟粕多在油素可寻。其有大士示徒,以一音而开演,含灵耸听,乃千圣之证明,属概举之是资,取少分而斯可。……至有儒臣居士之问答,爵位姓氏之着明,校岁历以愆殊,约史籍而差谬,咸用删去,以资传信,自非启投针之玄趣,驰激电之迅机,开示妙明之真心,祖述苦空之深理,即何以契传灯之喻。施刮膜之功,若乃但述感应之征符,专叙参游之辙迹。此已标于僧史,亦奚取于禅诠,聊存世系之名,庶纪师承之自然而旧录所载。或掇粗而遗精,别集具存,当寻文而补阙,率加采撷,爰从附益,逮于序论之作。或非古德之文,问厕编联徒增楦酿(楦酿二字出唐张燕公文集,谓冗长也)亦用简别多所屏去,汔兹周岁方遂终篇。[ 《景德传灯录序》,《大正藏》第51册,第196—197页。]

 

从《景德传灯录》后序的阐述中可以看出,皇权之所以能够接纳禅宗关键在于,皇权认为禅宗与儒家圣人之道有着相通之处,能够有助于与有益于整饬世风与教化人心,所以皇权最终接受了禅宗在中土的传播与发展。从这些阐述中可以看出,《景德传灯录》尽管是禅门中人编撰的禅宗史料,但是如果得不到朝廷的支持,那么也就无法在社会上流通与传承,所以在中土弘扬禅法与佛法不能够绝对地离开帝王与朝廷的支持。本着这一点来分析《景德传灯录》所传达出的禅宗观,就不难发现,为何后世之人会认为禅门妙法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产物。因为,禅门妙法之中的确是融入了一些中土本有的元素,所以不仅帝王、朝廷可以接纳禅宗,文人士大夫也对禅法情有独钟,成为文人士大夫精神寄托与解脱之道的不二法门,这在《景德传灯录》所阐扬的禅宗观中可以看到端倪。也就是说,《景德传灯录》的禅宗观体现出了儒佛相融的一种趋向,这种趋向表明了禅宗与中国文化的关系,《景德传灯录》无非是将这种儒佛相融的关系予以展现出来而已。

 

在分析与研究《景德传灯录》所展现出的禅宗与中国文化之关系时,还要注意到禅门妙法所显现出的境界是一种随任自然、不着痕迹的自然风流之举,这种无造作的风流之禅蕴,类似于中国历史上出现过的魏晋玄学的名士风流现象,所以后世之人将禅法与玄学、老庄并称,称之为庄禅。关于这一点,《景德传灯录》在阐述其禅宗观时也有所涉及,因为禅门风流的禅蕴是一种禅门祖师大德的境界,不同于其他佛教宗派的修行之举动,如果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到与世俗放浪无羁的行为无异的弊端之中,历代禅门祖师大德皆对此有所防范与批评,《景德传灯录》对于此也是有所警戒,以此来阐明什么才是真正的禅门妙法:

 

个非泛泛自呼自应而作主,许是惺惺匾担头,事事挑来,布袋里般般着得。短长在我,宝公杖头剪刀,节奏由谁?万回怀中花鼓,僧伽杨枝,举起大士,拍板歌行,网凤钓鳌也,本分工夫捞摝虾蚬也。平生快活,应接磨砻之妙,对酬锥凿之方,电卷之机轮,风驰之问答,打草惊蛇之句,探竿影草之功。啐啄同时心目相照,任运腾腾而无累,平怀坦坦而不羁,出家行脚之因缘坐脱立亡之时节。纪之编简如见古人将以着龟可格后学,当谐神契慎勿言求,恐口耳之流。通为身心之障碍,比丘思鉴久轸此怀,阿祖传灯欲成其印。入眼要分青白,开口莫乱雌黄,葛藤窠无作,自缠担版汉,不嫌人唤辄投,同道相与结缘。[ 《景德传灯录疏》,《大正藏》第51册,第465—466页。]

 

如果仅仅局限于现象层次来看,禅门妙法与庄玄的境界有着相似之处,都有自然风流之蕴的体现,但是禅门妙法重在解脱生死,不执著于生死,这一点较之于庄玄更为彻底,所以《景德传灯录》对于历代禅门祖师大德的言行之推崇,就在于能够以佛法、禅法之真谛为旨归,最终在佛法与禅法的指引下修证无上之智,达到真正的了脱与解脱。《景德传灯录》所传达出禅宗观,显示出了禅门妙法的超言绝象的特质,不可于文字、言语与名相中去寻求禅门妙法真谛,所以才有历代禅门中人相传授的公案、机锋与棒喝等法门,这些禅门妙法的法门,都是祖师大德们一生修证禅门妙法开悟后的境界,不可以世间法的层次来予以错解,否则就会南辕北辙,一世无法得以解脱,这也是禅门妙法极为殊胜之处,也是禅门妙法只可以接引上乘根基之人的原因所在。
纵观《景德传灯录》的禅宗观,既指出了禅门妙法的印度佛教渊源,指出了禅门妙法源于世尊与迦叶尊者的拈花微笑之公案,同时也指出了禅门妙法与中土文化的不解之缘,这样可以说禅门妙法是中印佛教融合的产物,也是中印文化融合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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