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传灯录》中的智慧、慈悲与方便——以棒喝为中心
来源:苏州重元寺 时间:2023/03/31

内容摘要:《景德传灯录》记载了众多禅宗公案,其中以棒喝最为著名。棒喝之法,以“德山棒、临济喝”最有名。棒喝的接引手法,是为了扫除学人的情见,使其断除向外攀缘的染污心,在猛然一惊中,找回没有造作、是非、取舍、断常、凡圣等相对观念的不被污染的清净心,以期明心见性。禅宗祖师用棒喝的手法对机接人,老婆心切,是大机大用,大慈大悲。而且,棒喝之法并非只有棒打和大喝,还有脚踢、用拂子打、手推、手势等多种方式,具有无尽方便。《景德传灯录》的棒喝公案,恩威并施,折摄兼用,全面展现禅宗祖师接引学人的智慧、慈悲和方便。

 

关键词:《景德传灯录》,棒喝,公案,智慧,慈悲,方便。

 

禅宗被称为棒喝门庭,说明了棒喝在禅宗修学中的重要作用,也使得“德山棒、临济喝”的公案非常出名。禅宗接引学人的方法、手段很多,但以棒喝最为著名,这一点也体现在了《景德传灯录》上。《景德传灯录》是有史以来第一部官修禅书,并被收入《大藏经》流通,在教内教外流传很广。灯录是介于僧传与语录之间的一种文体,因为佛法犹如明灯,能破除迷暗,禅宗祖祖相授,以法传人,犹如传灯,故名灯录。六祖慧能大师在《坛经》中说,“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 法海集《六祖坛经》,《大正藏》第48卷,第339页中。]《景德传灯录》“披弈世之祖图,采诸方之语录,次序其源派,错综其辞句,由七佛以至大法眼之嗣,凡五十二世,一千七百一人”,记录禅宗祖师的机缘语句,以法传人,如同传灯分照。《景德传灯录》所记载的公案,案案都能对机破除禅人的愚痴无明,透尽禅宗的智慧、慈悲和方便。但《景德传灯录》公案繁多,而对其所做的研究,历来多以公案的横向研究为主,着重在某位禅师的公案、传记上,而以某个方面为主题进行纵向研究,必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本文试以《景德传灯录》的棒喝公案为中心,展现禅宗祖师接引学人的智慧、慈悲和方便。

 

一、以棒喝为接引学人手法的缘起

 

中国禅宗自菩提达摩来中土传法之后,经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之后,分为六祖慧能的南宗禅及神秀大师的北宗禅。六祖慧能南宗禅到了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等两派之后,禅宗祖师所采用的教化方法出现了暗示、隐喻、反诘语句、动作以及棒喝等多种方式。后来,南宗禅法在两派的基础上又分别衍生出了临济宗、曹洞宗、沩仰宗、云门宗、法眼宗等五家,出现了禅宗的繁盛局面。五家各立门户,各有家风,接引学人的手法各自不同。禅门各宗祖师虽然都是明心见性的高僧大德,但因个性不同,门庭设施各不相同,接引后学的方法也各不相同,有宽、猛、缓、急等诸多差异,遂形成了各自不同的门风,或曰家风。圆悟克勤禅师评论五家宗风说,“(临济宗)全机大用,棒喝交驰;剑刀上求人,电光中垂手。(云门宗)北斗藏身,金风体露;三句可辨,一镞辽空。(曹洞宗)君臣合道,偏正相资;鸟道玄途,金针玉线。(沩仰宗)师资唱和,父子一家;明暗交驰,语默不露。(法眼宗)闻声悟道,见色明心;句里藏锋,言中有响。”[ 《人天眼目》卷六,《大正藏》第48卷,第331页上。]禅宗各派各不相同的家风,对接引性格、根性各不相同的学徒起到了因材施教的作用,有利于他们开启悟性,证入实相。禅师接引后学,总以对机为最佳。故舒州白云山海会法演禅师说,“达磨西来,事久多变。后代儿孙,门风无限。搅扰身心,一团麻线。白云今日,都通截断。大众,一百单五近清明,上元定是正月半。”[ 才良编《法演禅师语录》卷下,《大正藏》第47卷,第657页中。]禅宗历史上高僧大德无数,形成了许多流传后世的接引后学的独特作风,其中以德山棒、临济喝、云门饼、赵州茶最为著名,尤其是禅师的棒喝,不仅仅为临济宗所独有,而为许多禅师的共法,流传至今,充斥于各种禅宗语录和公案中,《景德传灯录》中也有大量记载。

 

棒打以德山棒闻名,德山棒来源于德山宣鉴禅师(782-865年)。德山禅师是青原系下第五代,由青原行思而传石头希迁,再传天皇道悟,经龙潭崇信而到德山宣鉴。德山宣鉴禅师,唐朝四川人,俗姓周。少年出家,曾精研佛教经律,于性相等经典无所不精,尤擅《金刚经》,故人称“周金刚”。德山宣鉴禅师曾先后参访龙潭和尚、沩山禅师,得到他们的指点而悟道。德山禅师悟道后,常以棒打的方式来接引学人,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接引学人的家风,世称“德山棒”。德山禅师棒打的目的,在于以棒打的方式来帮助学徒扫除情见,截断他们的妄想执著,使他们触缘悟道。以打的方式接引学人,德山禅师的“德山棒”闻名于世,但首先用这一手段的,却是六祖慧能大师。菏泽神会禅师,襄阳人,姓高氏,年十四为沙弥,谒六祖。“祖曰:知识远来大艰辛,将本来否?若有本,则合识主。试说看。师曰:以无住为本,见即是主。祖曰:这沙弥争合取次语。便以杖打。师于杖下思惟曰:大善知识历劫难逢,今既得遇,岂惜身命。自此给侍。”[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五,《大正藏》第51卷,第245页上。]为了教训神会大师,慧能大师用拄杖打了他,以期让他知道,“以无住为本,见即是主”。刚十四岁的神会大师从此成了慧能大师的侍者,成为一名虔信用功的弟子,后来弘化一方,演化出南宗禅法的菏泽宗。由此,禅宗就有了用拄杖打弟子的传统,并在德山禅师那里发扬光大,使拄杖在禅门中成为禅师悟入学人的工具。这里的拄杖,是古代禅师的常备工具,走路、云游、登山等用起来很方便,故常放在身边。需要棒打学人时,也常常顺手拿起来用。德山禅师的德山棒,就是使用拄杖打。

 

喝的施用始自于马祖道一禅师,百丈怀海禅师一日“谓众曰: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再参马祖,被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眼黑。”[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六,《大正藏》第51卷,第249页下。]马祖的一声大喝,使百丈禅师“三日耳聋眼黑”,以至于“黄蘗闻举不觉吐舌”[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六,《大正藏》第51卷,第249页下。],坚决不去百丈禅师那里当学生,可见马祖大师一喝的威力。禅宗历史上最善于“喝”的无过于临济义玄禅师,德山禅师以棒闻名,临济禅师则以喝传世。但临济禅师的喝,仍然脱不开棒上挨打的经历。《景德传灯录》卷十二记载道:

 

(临济义玄禅师)初在黄蘗随众参侍。时堂中第一座勉令问话,师乃问:如何是祖师西来的的意?黄蘗便打。如是三问三遭打,遂告辞第一座云:早承激劝问话,唯蒙和尚赐棒。所恨愚鲁,且往诸方行脚去。上座遂告黄蘗云:义玄虽是后生,却甚奇特,来辞时愿和尚更垂提诱。来日师辞黄蘗,黄蘗指往大愚,师遂参大愚。愚问曰:什么处来?曰:黄蘗来。愚曰:黄蘗有何言教?曰:义玄亲问西来的的意,蒙和尚便打,如是三问三转被打,不知过在什么处。愚曰:黄蘗恁么老婆,为汝得彻困,犹觅过在。师于是大悟云:佛法也无多子。愚乃搊师衣领云:适来道我不会,而今又道无多子,是多少来,是多少来。师向愚肋下打一拳,愚托开云:汝师黄蘗,非干我事。师却返黄蘗,黄蘗问云:汝回太速生。师云:只为老婆心切。黄蘗云:遮大愚老汉待见与打一顿。师云:说什么待见,即今便打。遂鼓黄蘗一掌,黄蘗哈哈大笑。[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290页上、中。]

 

临济义玄禅师在他老师那里,蒙首座陈睦州和尚指点,去问老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却三问三被打。及参大愚,始于言下大悟,明了了黄檗禅师的慈悲,明了了佛法无多子,净心便见佛。不仅打大愚禅师一拳,还“鼓黄檗一掌”。同样是在《景德传灯录》卷十二的前洪州黄檗山希运禅师法嗣条,则记载了临济禅师从大愚禅师处回到黄檗禅师那里后,不仅“鼓黄檗一掌”,还使用了他的“喝”:“师(临济义玄禅师)辞大愚,却回黄檗。黄檗云:汝回太速生。师云:只为老婆心切,便人事了。侍立次,黄檗云:大愚有何言句?师遂举前话。檗曰:这大愚老汉待见痛与一顿。师云:说甚么待见,即今便与。随后便打黄檗一掌。黄檗云:这疯颠汉却来这里捋虎须。师便喝。黄檗云:侍者引这疯颠汉参堂去。”[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299页下。]临济禅师在此大喝一声,印证了他的开悟,此后为应机接化禅宗学人,促其开悟,也多用大喝,他接引弟子的禅风被后人称为“临济喝”。临济禅师曾这样对僧人说过,“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罕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幺生会?”[ 慧然集《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卷一,《大正藏》第47卷,第504页上。]而且,临济禅师及临济宗风是棒喝兼施。临济义玄禅师“问乐普云:从上来一人行棒,一人行喝,阿那个亲?对曰:总不亲。师曰:亲处作么生?普便喝,师乃打。”[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290页下。]对于临济宗的棒喝交驰,圆悟克勤禅师评论说,“(临济宗)全机大用,棒喝交驰;剑刀上求人,电光中垂手。”[ 《人天眼目》卷六,《大正藏》第48卷,第331页上。]
禅宗五家发展到后来,出现了除临济宗外其他几宗大多衰落的情况,所谓“临济子孙遍天下”、“临天下,曹一角”,棒喝交加的临济宗风也得到了普遍地认可和发扬,其他各宗禅师也多有借鉴,以至于禅宗被称为棒喝门庭,由此也可见棒喝的影响。

 

二、棒喝的智慧

 

德山宣鉴禅师曾对雪峰义存禅师说过这样的话,“雪峰问:从上宗风,以何法示人?师曰:我宗无语句,实无一法与人。”[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五,《大正藏》第51卷,第318页上。]禅宗的宗风一直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宗祖师在启悟弟子时,常常不用语言文字,而是借助身边寻常物品或者惯常的动作、手势等来帮助弟子开悟,棒喝即是最重要的方式。棒喝的接引手法,是离情之法,是为了扫除学人的情见;是绝识之方,能使学人断除向外攀缘的染污识心。它的警醒威厉,能使学人在猛然一惊中,找回没有造作、是非、取舍、断常、凡圣等相对观念的不被污染的清净心,以期明心见性,所以是一剂成就圣道的无上良药,具有无上的大智大慧。

 

南宗禅法讲求顿悟,认为佛法不可思议,开口即错,用心即乖,需要对原有的知识以及人的认识活动尽数夺走,才能使禅者“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从而做到“明心见性,顿悟成佛”。而棒喝有着电闪雷鸣、风驰电掣般的大机大用,它卷舒纵擒,杀活自在,能够直拔生死意识情根,而彻见生死本来面目。马祖道一禅师说,“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贤圣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 道原纂《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大正藏》第51卷,第440页上。]。马祖道一禅师认为,参禅修道就是保持清净心不被污染,有生死心、向外攀缘都是染污心。平常心就是不被污染的清净心,它是没有造作、是非、取舍、断常、凡圣等相对观念的本具真心。在行、住、坐、卧等日用动作、应机接物中,保持平常心,那就是禅法,就是功夫。但是一般人很难保持这种不被污染的平常心,甚至一生当中也不曾见识过这种平常心,所以行住坐卧、应机接物皆是错误。为了帮助学人找回被情识污染的清净心,禅师需要帮助学人斩断其意识活动,所以常常会一言不发地当头一棒,或大喝一声,这在云门宗叫做“截断众流”。

 

截断众流就是把一切思维、概念、分别、妄想、猜度、推理等等二元意识突然截断,使其顿然悟入到诸法实相,也就是禅宗所说的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顿悟状态。慧能大师认为,“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 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大正藏》第48卷,第350页中。],凡夫与佛在佛性上是无二无别的,关键在于迷和悟。而由迷到悟,只是一念之间。一念悟即一念是佛,念念悟(指小悟)即念念是佛,一念顿悟(指大悟)就顿超直入,当下契入真如佛性,悟入佛之知见,也就是禅宗所说的明心见性。慧能大师说,“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 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大正藏》第48卷,第351页上。]。心是涵盖乾坤的,万法不出一心之外,所以顿悟的方法,就是在心地上,顿悟自己的真如佛性,也就是真实证得自己心地涵盖乾坤的能力,或者说是本性。慧能大师讲的顿悟,是在一刹那间完成的,即“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宗宝编:《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大正藏》第48卷,第351页上。]。按照慧能大师的说法,顿悟的情状是妄念俱灭和见到自己的佛性。“顿者,顿除妄念;悟者,悟无所得”[ 慧海《顿悟入道要门论》卷上,《卐续藏经》第63卷,第18页上。]。根据这一情状,南宗禅主张熄灭妄心,使念头不止的心歇息下来,因为“息妄心而真心现矣”[ 《真心直说》,《大正藏》第48卷,第1002页上。]。真心就是真如佛性,是体,妄心、妄念是用。体是不变的,而用是随缘而变的。“故知体则遍一切处,悉能起用。但因缘有无不定故,妙用不定耳,非无妙用也。修心之人欲入无为海,度诸生死,莫迷真心体用所在也”[ 《真心直说》,《大正藏》第48卷,第1002页中。]。体是普遍存在的,也就是真如佛性是遍一切处的,只要在其随缘起用时抓住机缘,透达妙用之后的本体,那就是明心见性了。那么,怎么才能抓住机缘透达妙用之后的本体呢?禅宗的方法就是截断众流,破除学人的烦恼妄执,让人进入一种前念不生、后念不起的状态,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从而廓然大悟,体会到自身清净佛性。为了达到这种顿悟的状态,禅宗的祖师大德们,采用种种不同的门庭施设,或用语言上的机锋,或用行动上的棒喝,突如其来,防不胜防,以破除学人的迷执,打断学人的正常思维,截断众流,使禅宗学人在电光石火之际,反观自照,一下子达到大彻大悟的境地。临济禅师听闻“德山垂示云: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师令乐普去问:道得为什么也三十棒?待伊打汝,接住棒送一送,看他作么生?普到彼如教而问,德山便打,普接住送一送,德山便归方丈。普回举似师,师云:我从来疑着这汉,虽然如是,汝还见德山么?普拟议,师便打。”[ 慧然编《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大正藏》第47卷,第503页下。]德山禅师的“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与临济禅师打乐普禅师,都是为了猛然之间断人情识,所以当德山禅师打乐普禅师而乐普禅师“接住送一送”时,棒打便失去了它促人醒悟的功效,作为方便法门的棒喝已属多余,所以“德山便归方丈”。

 

赵州从谂禅师曾经问其师南泉普愿禅师,“如何是道?南泉曰:‘平常心是道’。师曰:‘还可趣向否?’南泉曰:‘拟向即乖’。师曰:‘不拟时如何知是道?’南泉曰:‘道不属知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是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廓然虚豁,岂可强是非邪’。师言下悟理”[ 道原纂《景德传灯录》卷十,《大正藏》第51卷,第276页下。]。南泉普愿禅师认为“道”是不能着意追求的,是远离见闻觉知的。修道人棒喝所要达到的结果,就是借助棒喝斩断修行者思维意识活动,使其看到真空妙有不即不离的中道性,于空于有都不执著,清净无为,任运自然。为了达到效果,需要一喝之时,大地震动;一棒之下,须弥粉碎,所以“德山棒如雨点,临济喝似雷奔”,棒喝之下,破斥学人的妄想执著,打碎学人的拟思,使他们能在如雨点般的棒打之下急遽间不假思索,当下承担,根尘震落,大彻大悟,当下见性,明见本心。有一次,德山宣鉴禅师“上堂曰:今夜不得问话,问话者三十棒。时有僧出方礼拜,师乃打之。僧曰:某甲话也未问,和尚因什么打某甲?师曰:汝是什么处人?曰:新罗人。师曰:未跨船舷时,便好与三十拄杖”[ 道原纂《景德传灯录》卷十五,《大正藏》第51卷,第317页下。]为了帮助学徒扫除情见,断绝妄念,德山禅师常常对棒打之举不作任何解释。比如又一次,德山禅师“上堂曰:问即有过,不问又乖。有僧出礼拜,师便打。僧曰:某甲始礼拜,为什么便打?师曰:待汝开口,堪作什么?”[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五,《大正藏》第51卷,第318页上。]禅宗主张“以心传心,不立文字”,所以哪里还用得着开口言说呢?如果只通过语言、文字上的种种解说,学徒就只能在语言、文字上寻求见解,落入言语的窠臼,受到限制和束缚,而不能本自清净的心性。而棒打的方式,能够彻底清除在见解语言上的障碍。如果堪为教化,棒打之下就悟道了。所以,在德山禅师这里,无论什么人来问,都要挨一顿打。

 

棒喝需要实行者具有大智慧,临机掌握,全机大用,之前不预谋,过后而不留。《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二记载,有一次,有僧问朗州德山第九世缘密圆明大师,

 

如何是透法身句?师曰:三尺杖子搅黄河。问:百华未发时如何?师曰:黄河水浑流。曰:发后如何?师曰:幡竿头指天。问:不犯辞锋时如何?师曰:天台南岳。曰:便恁么去如何?师曰:江西湖南。问:佛未出世时如何?师曰:河里尽是木头船。曰:出世后如何?师曰:遮头蹋着那头轩。问:己事未明如何辨得?师曰:须弥山顶上。曰:直恁么去如何?师曰:脚下水浅深。问:达磨未来时如何?师曰:千年松倒挂。曰:来后如何?师曰:金刚努起拳。问:师未出世时如何?师曰:佛殿正南开。曰:师出世后如何?师曰:白云山上起。曰:出与未出还分不分?师曰:静处萨婆诃。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南山起云北山下雨。问:如何是应用之机?师喝,僧曰:只遮个为复别有?师乃打之。[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384页下-385页上。]

 

这里有一大段的机锋问答,德山缘密禅师试图以机锋截住来僧的心意识,使其回到本来面目上来,不想他却不懂转机。而且学僧的问话虽有机锋,却不是心性上的话。德山缘密禅师非常慈悲、耐心,为了截住学僧思维,使其直下承当,禅师展示了他“南山起云北山下雨”的家风,先喝后打,以兹教化,促其开悟。所以,棒喝不是随便施为的,是需要有大智慧应机而为的。有僧问汝州首山省念禅师,“临济喝德山棒,未审明得什么边事?师曰:汝试道看。僧喝,师曰:瞎。僧再喝,师曰:遮瞎汉只么乱喝作么。僧礼拜,师便打。”[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三,《大正藏》第51卷,第304页中。]僧人的喝只有其形,而无其用,所以是不应机,所以首山省念禅师说他“瞎”,说他是瞎汉乱喝,才应机地在他礼拜时打他,促使他开悟。

 

棒喝是为了斩断学人的情识,去掉他们的分别心,使他们返本穷源,悟得清净一心。因为实相是远离分别的无相之相,但有言说,必有分别、概念,不仅都与实相无益,反而会障蔽本心,所以动念即乖,起心即妄。而棒喝正是为了斩断言语概念等相对待情见的束缚,使人虚空粉碎,大地沉沦,进入到清净灵妙的绝待状态。禅宗祖师因材施教,应机施化,大机大用,大智大慧,或棒或喝,或者棒喝兼用,截断众流,解粘去缚,使学人万缘屏息,妄念顿歇,言思路绝,意识泯灭,远离分别执著,不在言语概念上打转,而内探心源,体性流露,真如顿现,彻见本来面目。

 

三、棒喝的慈悲与方便

 

禅宗祖师用棒喝的手法对机接人,恩威并施,折摄兼用,是祖师大德们老婆心切,是大机大用,大慈大悲。而且,棒喝之法并非只有棒打和大喝,还有脚踢、用拂子打、手推、手势等多种方式,可以随身取物,应机施教,并不需要刻意作为,具有无尽方便。

 

在一般人看来,是一种粗暴的行为,有时可能还会伤害对方的身体,为什么禅宗祖师要用这种方法来开示后学呢?是禅师们没有素养或者是没有慈悲心吗?其实,棒喝棒喝学子,是禅师的一片苦心,是怕学僧陷入见解的窠臼里,而以棒打的方式使其言语道断,心思路绝,从而悟入本心的真实境地。为此,禅宗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婆心”或者“老婆心”,形容有些禅师诲人不倦,絮絮叨叨,犹如老婆子饶舌一般,悲心切切。现在有个成语,叫“苦口婆心”,就是从这里来的。上文所引临济义玄禅师见到大愚禅师,诉说在黄檗禅师处三问三遭打之事,大愚禅师就说黄檗禅师“黄蘗恁么老婆,为汝得彻困,犹觅过在。”[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290页上。]等临济禅师回到黄檗禅师那里,黄檗禅师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临济禅师回答说,“只为老婆心切。”[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290页中。]之所以快速返回,是因为黄檗禅师几次打他促他开悟的老婆心切,是因为他对学生的一片大悲心。有一次,雪峰义存禅师问他的老师德山宣鉴禅师,“古人斩猫儿意如何?师乃打趁,却唤。师曰:会么?峰曰:不会。师曰:我恁么老婆也不会。”[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五,《大正藏》第51卷,第318页上。]在这里,德山宣鉴禅师把他的一片悲心合盘托出说给了雪峰义存禅师,打他是为了帮助他见性明心,是“恁么老婆”。有一次,有僧问雪峰义存禅师,“四十九年后事即不问,四十九年前事如何?师以拂子蓦口打。”[ 道原纂《景德传灯录》卷十六,《大正藏》第51卷,第327页下。]和他的老师一样,雪峰义存禅师也善于棒打,棒打之中也是有着无尽的慈悲。对于义存禅师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使学人开悟,而棒打的方式最方便、直接,所以“以拄杖子蓦口打”,也是一种慈悲,是老婆心切。对于禅师的这种悲心,睦州陈尊宿有一段公案开示得很明白:“师(陈尊宿)因晚参谓众曰:汝等诸人未得个入头,须得个入头。若得个入头,已后不得孤负老僧。时有僧出礼拜曰:某甲终不敢孤负和尚。师曰:早是孤负我了也。师又曰:老僧在此住持,不曾见个无事人到来,汝等何不近前。时有一僧方近前,师云:维那不在,汝自领出去三门外与二十棒。僧云:某甲过在什么处:师云:枷上更着杻。”[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291页上、中。]陈尊宿对后学婆心切切,希望他们将来能够明心悟道,以不辜负他一片苦心。并告诉这些禅僧,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做到明心见性的“无事人”,希望它们能争取做到——“近前”。这时却有一个僧人真的近前了,却不知此近前非彼近前,在老和尚看来是“枷上更着杻”,故此打二十棒。这二十棒,就是陈尊宿为了使禅人“得个入处”,使他们做到“无事人”,是他的殷殷慈悲之心。

 

古来禅宗祖师大德并不是随便就施展棒喝的,而是在特定的机缘之下,为使学人见性见道方才施用的观机逗教、应病与药的权宜施设。而且,禅宗祖师在接引学人时,随缘自在,随身取物,并无定迹可循,棒喝的功用,也就有了诸多的引申变化,总以帮助学人开悟为方便。马祖道一禅师认为,“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大正藏》第51卷,第440页上。]还说,“种种成立皆由一心也。建立亦得,扫荡亦得,尽是妙用,妙用尽是自家。非离真而有立处,立处即真,尽是自家体。”[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大正藏》第51卷,第440页上。]在马祖道一禅师看来,一切动作、手势、机锋、呵斥、大喝、棒打、拳打脚踢等等,都属于“应机接物尽是道”,都是妙用,立处皆真,都是帮助禅人显现自性的观机逗教的方法。为了杜绝学人的思维意识,顿断学人理路,大可以近取诸物,任运万物诸象,方便直接地暗示和启发对方。马祖道一禅师就曾用脚踢方式启悟学徒。《景德传灯录》卷八记载,“洪州水老和尚初问马祖,如何是西来的的意。祖乃当胸蹋倒,师大悟,起来抚掌呵呵大笑云:大奇,百千三昧,无量妙义,只向一毛头上便识得根源去。便礼拜而退。师住后告众云:自从一吃马师蹋,直至如今笑不休。”[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八,《大正藏》第51卷,第262页下。]水老和尚初次参学马祖道一禅师,问马祖“如何是西来的的意”,马祖让其礼拜。水老和尚才拜下去,马祖突然当胸一脚把他踏翻在地。只这一踏,水老和尚就开悟了。拂子是禅师身边的常用之物,有很多禅师常用拂子来开示学人。《景德传灯录》卷六记载,有一次,马祖道一禅师问他的弟子百丈怀海禅师,“汝以何法示人?百丈竖起拂子。师云:只这个为当别有?百丈抛下拂子。”[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六,《大正藏》第51卷,第246页中。]面对马祖大师的提问,百丈禅师举拂子,马祖再问,又抛下拂子,百丈禅师以拂子回答师父的提问,不落言荃,直揭谜底。临济禅师也善于用拂子,据《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七,“临济见僧来,举起拂子。僧礼拜,师便打。别僧来,师举拂子,僧并不顾,师亦打。又一僧来参,师举拂子。僧曰:谢和尚见示,师亦打。”[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七,《大正藏》第51卷,第436页中。]在临济禅师这里,就不是竖拂子了,而是顺手拿起拂子打。当然了,相比较而言,还是棒喝更方便。《景德传灯录》卷记载睦州陈尊宿这样一则公案,“有僧扣门,师云:作什么?云:己事未明,乞师指示。师云:遮里只有棒。方开门,其僧拟问,师便掴其僧口,问:以字不成,八字不是,是何章句?师弹指一声云:会么?云不会?”[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292页中。]陈尊宿在这里弹指一下是一种方便,但方便中的方便还是“遮里只有棒”。临济禅师有云,“五蕴身田内有无位真人,堂堂显露无丝发许间隔,何不识取。心法无形通贯十方,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手执捉,在足运奔,心若不在,随处解脱。”[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大正藏》第51卷,第447页上。]或棒或喝,或打或踢,无论何种方式,只要能方便使得学人“心若不在”,就能识取于“无位真人”,从而无法不是解脱。

 

临济禅师曾“上堂云:大众夫为法者,不避丧身失命。我于黄蘗和尚处,三度吃棒,如蒿枝拂相似。如今更思一顿喫,谁为我下得手?”[ 道原攥《景德传灯录》卷十二,《大正藏》第51卷,第291页上。]临济禅师在黄檗禅师那里三度挨打,是打得面门都破了,现在却说“如蒿枝拂相似”,不是撒谎,而是凸显其开悟的因缘,强调棒喝的作用。近代禅宗大德来果禅师曾说,“许有破空之能,不若禅堂一棒,一棒能破此情;任有沉地之力,不如禅堂一喝,一喝能离此识。故云:七尺棒头开正眼,一声喝下歇狂心。又云:香板头上出祖师,大声喝内出菩萨。能有佛法知识者,求善知识打,请善知识喝,一棒打除多生情垢,一喝震了历劫识昏。欲住禅堂,若畏棒喝,其住者难久;若有禅堂,暂离棒喝,其禅堂莫存。”[ 来果禅师:《来果禅师解谤扶宗浅说》,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39478514/?author=1。]所以,棒喝是禅僧开悟的方便,了生死的利器,开显智慧的钥匙,透着禅师无尽的智慧和慈悲,有着难以道尽的方便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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